涼秋從醫務處辦公室裏走出來的時候，蘇言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怎麽樣？”見到涼秋將雙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裏，看起來一派輕松地走出來，他連忙問道。

“什麽怎麽樣？不就那樣嘛。”涼秋聳了聳肩道：“醫務處怕我想不通，做了一下思想工作。順道跟我商量了一下兩方商談的時間。”

“啊？還要你過去？”蘇言聽了有些氣憤：“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們這次找我談話，也是希望我低調一些。說是不想有什麽負面情緒感染其他同事。”想到醫務處那張一本正經又特別緊張的臉，涼秋有些哭笑不得。

“你真是……你還笑得出來？”蘇言皺著眉頭和她並肩往急診科裏走：“雖然說在這種醫患關系緊張的情況下，打人的事情層出不窮。可是你這次也算是我們急診科裏發生的第一單了，要是這一單我們就這麽忍氣吞聲的過去了……唉，肯定會涼了同事們的心的。”

涼秋沒說話，知道蘇言是什麽意思。她沈默了一會兒，又道：“醫務處主任做工作還是有一套的，本來我受了溫欒洗腦，也覺得這件事情就算醫院想私了我也不能就這麽算了。可是今吧……主任跟我說起那個打我的家屬的家庭情況，我就挺……心裏不是滋味的。”

涼秋話音剛落，蘇言突然止住了腳步，站到涼秋面前認認真真地打量：“來，我看看。看看你臉上有沒有開出一朵白蓮花？你腦子沒病吧你，家庭情況不好就能打人了？日子過得貧窮拮據就是殺人放火的理由了？那這太好了，我回頭就辭職，天天家裏蹲著拿低保，改明兒我見誰不爽捅了誰幾刀還可以情有可原。說不定受害人還會給我寫個求情書呢。”

“你真是越說越離譜了。”涼秋被蘇言字裏行間的諷刺給逗笑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進了電梯。

“就算，私了你打算認吧。你說溫欒同不同意。”蘇言跟著涼秋進來，又不死心地問道。

講到溫欒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涼秋果真沒搭腔了。蘇言了然，學著涼秋的樣子，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道：“雖然我和溫欒也是好久沒聯系了，但是看他的倔脾氣沒改，我就放心了。”

“去你的。”涼秋啐了蘇言一口，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一直貧嘴到急診室裏。剛到門口，就發現一片亂哄哄的。蘇言和涼秋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扒開人群擠了進去。

就見著一個身材臃腫但是打扮時髦的婦人指著坐在地上的林琴一通罵，話語難聽的程度，讓蹲下來去扶林琴的護士都紅了眼睛。

“怎麽回事！”蘇言還沒開口，涼秋就先一步上前走到了中年婦女和林琴之間站著。

“李大夫……”護士們見著蘇言和涼秋回來了，立馬聲音哽咽起來：“這個患者家屬踢了林琴肚子兩腳。”

“我可沒想踢她，是她自己沖上來的。”中年婦女白眼一翻，睜了睜衣服，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涼秋瞟了一眼她尖得嚇人的高跟鞋，冷笑道：“那你本來打算踢誰？”

中年婦女一楞，在她的意識裏，這種公立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應該是要忍氣吞聲的才對。突然來了個不信邪的，反而讓她不知道怎麽應對了。

“你們中間出一個人扶林琴去法醫科驗傷。”涼秋盯著那個中年婦女的一舉一動，微微側身對護士們吩咐道：“其餘的，回工作崗位上。”

“嗯！”護士們有了主心骨，一下變得士氣高昂起來。蘇言見到涼秋已經在氣勢上壓倒了對方，索性就揣著手在一邊看戲，想著等事態又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了，自己這個科主任再出面。

中年婦女見著護士們真的把那個小姑娘扶走了，一下就慌了：“你們，你們做什麽去？！”

“聽不懂啊？我覺得我剛才沒用特別的醫學詞匯啊。驗傷，沒懂這詞的字面意思？”

“你們真是……不可理喻！怎麽你們消極怠工還有理了是嗎？醫生護士都是你們這種態度，我們患者家屬怎麽能放心？出人命了怎麽辦？”中年婦女有些著急了，思緒混亂之下，就連言語都有些不符合邏輯。

涼秋就覺得自己好好站在那兒，一口又一口黑鍋就這麽罩了下來。她不屑地輕輕一笑，一點都沒有遮掩自己對對方的鄙視：“關於你說的消極怠工的問題，如果你走正常的途徑投訴，我們會自查並反饋給您結果。可是您卻直接打了人，這又應該怎麽說？”

“呵呵，怎麽你還想報警啊。那就去報啊，看警察會不會把我給抓起來。”中年婦女不可一世地抱起雙臂，挑釁地看著李涼秋。

李涼秋臉色一白，只覺得自己氣得胸口疼。蘇言見到涼秋好像要炸了，趕忙站出來道：“大家都別動怒，別動怒，這位家屬你好，我是急診科的主任。有什麽事情需要反饋的，請都和我說。”

說罷，蘇言又回過頭來給涼秋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她離開這裏，回去看看林琴。涼秋點了點頭，也沒爭這口一時之氣。轉頭就向護士站走去。

護士站外，只有一兩個護士坐在那兒，一臉哀怨委屈。涼秋走到裏頭，拍了拍她們的肩膀以示安慰，這才進到休息室裏。剛推開門，就聽到嗚嗚咽咽的哭聲。

林琴和已經懷孕五個月的護士小王抱在了一團，痛哭流涕。護士長站在一旁沈默不語。

“哪有這麽欺負人的。”小王抹了一把眼淚，憤憤不平道：“要不是小林幫我攔了那一下子，她那幾腳就踹我肚子上了！”

“王姐……我沒事，就是有點肚子疼……還好你家寶寶沒事。”林琴白著小臉，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看著小王。

“不行，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得找領導給我們主持公道，不然真是幹不下去了！”小王想了想，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幹什麽去！坐下！”護士長見狀，厲聲喝斥道。小王一下站在那兒，果然沒動了。護士長嘆了一口氣，語氣緩和了許多：“你現在過去告狀，只會火上澆油。就讓蘇主任去處理吧，之後咱們再看情況。”

“看情況？看什麽情況？當時李醫生都被直接砸暈了，也沒見醫務處出來主持個公道？李醫生還是個醫生，我們這些護士就更……”

“這種妄自菲薄的話，就不要說了。”一直站在門口沒有做聲的涼秋走到三人面前道：“什麽醫生護士的，大家都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

“李醫生……”林琴見到李涼秋進來了，趕忙要起身，卻被涼秋一把按住了：“我看你還是先在床上躺一下吧。小吳今天也沒有值班任務，待會兒我讓他下班了送你回去。”

聽到要回去，林琴臉一白，連連搖頭道：“不，不，我就在這兒呆著……”

李涼秋看她這樣，也明白她應該是有些苦衷，也就沒有勉強了：“那你在這兒休息，休息到覺得可以投入工作了再說。”

“好……謝謝李醫生。”林琴乖巧地點了點頭，又躺在床上不說話了。

李涼秋從護士站出來，表情一直很陰郁。想到蘇言可能是將那個蠻不講理的女人拉進了辦公室談話，她又不想回去。眼看著差不多是要到下班的時候了，索性便跟吳凡交待了一下，直接回到家裏。

“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溫欒正坐在家裏看材料，聽到門口鑰匙轉動的聲音，還以為自個聽錯了。跑到玄關一看，瞧見涼秋面色不善地穿著拖鞋走進了客廳。

“醫務處找你談話談得不盡如人意？”溫欒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是工作上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想起前兩天晚上她跟自己說到的這件事，立馬就開口問道：“他們是不是讓你息事寧人？”

“嗯。”涼秋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沒有說別的。

溫欒眉頭一皺，脾氣又上來了：“你們醫院這些領導的腦子怎麽長的？還有那個蘇言，就任自己下屬這麽被欺負？”

“醫院有醫院的考量。聽說，那個家屬家庭情況並不好，他就是家裏的經濟支柱。如果為了這件事情打官司，真給人家送進局子裏了，那他一家子可怎麽辦？”

“這是兩碼子事。”溫欒耐著性子勸說涼秋說道：“我們可以起訴他，然後給他一個庭外和解的選項，但是不能什麽都不做。反正，我不同意。之前是誰和我說的？人不能一味的忍讓，委曲求全。我還以為這方面你已經長進了呢。”

“你說得對。”涼秋看著溫欒，一直都沒說話。就在溫欒以為自己把涼秋惹生氣了的時候，她突然開口了：“我明天就跟醫院講，我不打算私了。”

“這就對了。”溫欒開心地笑道，想一想又覺得蹊蹺：“你不是前兩天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傾向於放過那個家夥的。”

“醫院裏今天又發生了一起打人事件，我們有個還沒有結婚的小護士給狠狠踹了好幾腳，都是踹肚子上。”說到這兒，涼秋皺了皺眉頭：“我看那個行兇者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而且還料定了我們不能把她怎麽樣。我就在想，我這一次不想再退讓了。我一旦退讓，只會讓這種事發生得越來越多。”

“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支持你。”見涼秋眉頭緊蹙，溫欒伸出手來握住了涼秋的手。

“謝謝。”涼秋與他對望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一天陰郁的心情就因為他剛剛的那一句話，而變得豁然開朗。

……

吳凡沒精打采地回到家裏，正巧大哥吳添也在家裏坐著。

“喲，我們家的大醫生回來了。”吳添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書，見到弟弟耷拉著腦袋進到家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趣道。

吳凡白了他一眼，沒有理他，就準備自己上樓。吳添覺得奇怪，把眼鏡摘了看向吳凡：“你這精神狀態不對啊，是被人打了？”

“我倒是沒被人打，是我同事被打了。”

“哦，你是說那個李醫生？”吳添又戴上眼鏡來翻起手裏的書本。

“不是，是一個護士。”吳凡說道：“哥哥你也認識啊，你上次還請人吃飯了來著。”

吳凡的話讓吳添翻書頁的手一頓：“你是說林琴？”

“對啊，就是她。唉，被個肥婆踹了好幾腳。我看那個肥婆穿的可是華倫天奴帶柳釘的那種尖頭高跟鞋，林琴當時就疼得站不起來了。”吳凡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就覺得，醫生護士這個行當，都成高危行業了。說不定哪一天，我也得挨揍。”

就在吳凡說話的當兒，吳添若有所思地一直盯著書本發呆。忽然他沒頭沒腦地接了一句“是啊，我覺得也是。”

吳凡詫異地看向吳添，索性揮了揮手，自己先上樓更衣等家裏開飯了。坐在樓下的吳添默默關上了書本，拿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機，並從微信裏找到一個被他備註成天然呆的聯系人。

“你怎麽樣了？”

吳添在文字框裏輸入了這幾個字，又一個個刪掉了。

“你的傷還好嗎？”

吳添想了想，又打出這麽幾個字，可是看起來還是很突兀。吳添煩躁地將手機往旁邊一丟，思考了一會兒，這才拿起手機重新輸入道：“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我這兩天有時間。”

“好呀。”不多一會兒，林琴的回覆便發過來了，還帶著個可愛的笑臉。

吳添哭笑不得地看著那個笑臉，臉上不自覺浮出一絲心疼：“這個傻子，逞強什麽呢。”

他伸手輕輕點了一下那個笑臉屏幕，好像是在撫摸林琴燦爛的笑容一樣。

……

涼秋不打算妥協的決定在醫院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奮戰在第一線的醫生護士們自然都是支持她的，可是大多數卻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現出來，這讓涼秋看起來更像一個孤軍奮戰，就此一去不回的死士。

涼秋的舉動，再一次讓林琴覺得很不安，同時又十分感激。趁著午休，她特地去給涼秋打了一份被同事戲稱是豪華套餐的工作餐，送到了涼秋的辦公桌上。

“喲，這是什麽情況。想賄賂我給你多放假？”涼秋打開飯盒一瞧，閉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我是見著李醫生您最近太累了，所以所以……那個，我先走了。”林琴組織了一會兒語言，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表述清楚，幹脆便打算鞠躬致謝了以後就退出去。

“你等會兒。”涼秋叫住了她：“你吃了嗎？”

林琴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又飛快地點了點頭。涼秋嘆了一口氣，從自己的櫃子裏拿了副碗筷出來，在洗手池邊沖幹凈了，放在辦公桌旁道：“不然一起吃吧。反正你現在過去打飯，還要排隊的。我也吃不了這麽多。”

說著，涼秋就開始往那個幹凈的飯盒裏撥飯。林琴紅著臉坐到辦公桌邊，顯得很拘謹。直到涼秋開始動筷子了，她也只是將筷子捏在手裏，看著那一碗飯發呆。

“李醫生……”林琴突然說道：“對不起……”

“嗯？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我……我知道，您突然改變主意，是為了我和王姐的事情……可是我……”林琴咬著唇瓣，越說越覺得愧疚：“今天早上醫務處去找我談話了，我當場同意了私了，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硬要說對不起的話，你應該跟自己道歉，而不是我。”涼秋一邊吃著一邊說道。見林琴頭更低了，涼秋嘆了一口氣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這個選擇也並不代表我有多偉大，你那個選擇也不代表你有多不堪。不過都是為了生活罷了，別往心裏去。”

“可是我……”林琴的眼淚水在眼睛裏打轉，半晌才道：“我原本不想妥協的，可是我也不想沒了這份工作。我很愛護士這個行當……而且……”

家裏的日子過得清貧，這種話林琴無論如何都是說不出口的。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沈默。

“我明白的。小林，你瞧瞧我都三十了。你才二十二，我可比你吃多了八年的米，我能有啥不明白的？別多想了，吃吧。”涼秋對她微微一笑，又夾了些菜給她。

“嗯。”林琴感激地點了點頭，經過涼秋的一番開導，心情好多了。

正在這時，涼秋的手機響了。她隨手拿過手機一看，發現是林幼安發過來的訊息。

“最近有空嗎？出來見個面吧？”

涼秋嘆了一口氣，想要跟他說沒空。最後又把自己說的話給刪掉了，林幼安看到聊天框上明明有著正在輸入的字跡，可是最後涼秋一個字都沒發過來，他又主動發了一行字過去。

“這次或許真的就是最後一次了，我們之間，確實需要一個結果了。”

林幼安的表態讓涼秋很意外，她沒有急著回他，而是將手機放到了一邊。

晚上吃完晚飯，和溫欒一起在湖邊散步的時候。涼秋突然說起了這件事：“林幼安約我過兩天吃個晚飯，你說，我是去還是不去。”

溫欒眉毛一挑，有些變扭地回道：“隨你。”

“那，我可就去了。”涼秋得寸進尺地試探他道：“到時候你可不準生氣，不準在惜時面前亂講話。因為是你同意我去的。”

溫欒氣悶地看著她，輕哼了一聲沒搭腔。涼秋嘿嘿一笑，知道這確實是默認的意思了。

“放心吧，我就是想和他去做個了斷。他也是這麽想的。”涼秋忽然挽住了溫欒的手臂，溫香玉軟貼在溫暖緊實的手臂肌肉上，讓他有些心猿意馬。

“那也就是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溫欒低下頭來瞧著她，向她再三確認。

“是。”涼秋點了點頭，然後略有羞澀地低聲說了一句：“然後我想，我可以試著開始新的生活了。”

溫欒一楞，糖衣炮彈來得太突然，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說得是真的？”

“我哪裏有騙過你。”涼秋嬌嗔地看了他一眼：“從來都是你騙我。”

“我也沒有全都騙你。”溫欒皺著眉頭更正道：“至少我在一個事情上不會騙你。”

“什麽事情上？”涼秋好奇地看著她。

“床上。”溫欒一本正經地講著冷笑話，卻將涼秋撩撥得渾身發熱，只能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又羞又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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